《我遇到的男上司们》

(17)
这次面试我的首代是个美籍华人，一位胖胖的老先生，面相和善，陪同他一起的还有位瘦
削干练的中年男人。
那天不巧塞车，我迟到了六分钟，一坐下我就诚恳道歉。
那位中年男士很风度地回答我，“没关系，等待也是一种美德。”
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类似太极过招的例行过程，终于直奔薪金的主题。
胖老先生非常直接，很爽快地告诉我，他认为我的薪金要求偏高了，请我考虑适当降低。
我也很爽快地回答他，这个要求符合我的劳动价值，我必须让自己的劳动付出得到相应的
回报。
老先生显然喜欢这种干脆直接的风格，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笑意，和之前礼节性堆
出的微笑全然不同。做为回报，我也给了他一个可爱的表情。
——从前习惯的那一套婉转机巧，现在换了爽快的人，我不妨也直接一下。
老先生很可爱的皱起眉头，想了想，报了一个略低，但并未超出我底线的薪金数目，问我
可否接受。
我当然可以接受，但是老先生的表情让我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我说sorry，我坚持我的要
求。
老先生严肃起来，问我，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
我略沉吟，抬头一笑，很干脆的说，不考虑了。
老先生说，好吧，我要考虑一下。
我得寸进尺，笑容可掬的说，明天可以回复我吗？
老先生和旁边的瘦削男士对视一眼，点头答应了。

走出这家公司大门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
突然觉得，找工作也如男女情事一般，明明都动了心，偏还要拿足架子，谁先开口谁先
输。
第二天，上午没有电话，下午没有电话，直到四点半了，快到下班时间。
老实说，心里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揣测，赶紧告诉自己，千万沉住气。
五点过五分，电话来了，是昨天那位精明瘦削的男士。
“林小姐，我以为您会打电话来。”他的口气有些调侃。
“您不是告诉我，等待是一种美德吗？”我更加调侃。
他笑起来，“好吧，我们接受你的要求了。”
“谢谢。”
“希望你明天准时入职。”
“一定准时。明天见。”
挂了电话，长长呼一口气，又见云开日丽。
若是我先打电话过去问，必定是另一番光景，少不了要被人迫得短声短气，妥协了事。
得意洋洋地抱了狗狗，对着它一阵大笑，“小子，我们又有银子了，不容易呀！”

晚上，在阳台上发呆，徘徊半晌，终于决定给他打个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还是会软软的，有一丝牵牵扯扯的痛。
但是，心情却是真正的平和了。
我告诉他，我有了新的工作。
他说，只希望我过得开心，不管在哪里，都相信我会做得出色。
我说，我们都要过得开心，让大家都放心。
他沉默了一下，叫一声我的名字，又沉默，然后笑笑，岔开话题说，遇到了更好的上司，
不要就忘记了我。
我脱口而出——恐怕再没有人比你更好。

(18)
我的运气还不错，刚到这个代表处不出一个月，就升级为分公司了。
虽然是分公司，还是只有二十来人，比起从前的人际关系真是轻松了很多。
还是老规矩，清一色的男上色，那位胖胖的老先生Eric已经从首代升为总经理，加上Alex
和KEN，就是我全部的男上司了。整个公司的管理层全是男性把持，我这个小小主管的到来
，多少算是增添了一抹艳色。
ALEX和KEN年龄相仿，都是精明干练的中年已婚男人，ALEX英俊，KEN风趣，算得上是赏心
悦目的男上司。
来到新公司，我仍然是一贯的风格：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公司里的MM们大多年轻，其中不乏资质上佳的人选，只是出道不久，还没有历练出来，很
多人都是一出校门就来到这个代表处，一直养尊处优过着小白领的轻松日子，并没有真正打
拼过。我和她们年龄相仿，心境却截然不同，再回复不了她们那样的跳脱自在。
我的做事风格立刻让上司们眼前一亮，很快，他们就毫不掩饰对我的赞赏，我也受之泰
然。
在他们看来，需要用一个星期完成的工作我只需要三天；每次接到一个新的case，我都会
在第一时间告诉上司精确的完成时间；遇到棘手的东西，我也不会缠着上司东问西问，问那
么多问题的时间已经足够去想办法解决了；公司的任何决定，即使很难接受，也并非完全没
有道理，我不会私下议论抱怨，但或许会提出新的建议……
这全都得益于我的前一家公司——在那里，我的最大收益就是历练出了专业的职业素养和
良好的工作习惯。
初出道的时候，我也曾经和现在公司里的小MM一样，空有理想，不懂如何付诸工作之中；
也曾经抱怨多多，整日厌倦我琐碎乏味的工作；也曾经无所事事，总等着上司来吩咐安排；
也曾经心不在焉，做完手头的工作就以为万事大吉……
中间经历的挫败不必赘述。
后来的后来，在那家公司里面，我遇到了最好的上司，他对我的潜能一目了然，然后细心
地一步步引导我，让我渐渐明了什么是主动、专业和敏锐。
他曾经说过，养成了好的工作习惯和方式，不管你到了哪一个行业，都会很快适应。
当时还嫌过他啰嗦，如今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却已经物是人非。
新的男上司，虽然也赏心悦目，在我看来，却是平庸泛泛的男人，再及不上那个倜傥温雅
的人儿。罢了罢了，收拾心情，直面惨淡的人生吧……
玩笑归玩笑，我得承认我的新任上司还是不错的。
ALEX直率明快，是个急性子的人，工作起来专注卖力，平时待人相当谦逊。他的办公桌上
有betty carter的CD，午间吃饭的时候会大骂昨晚的足球赛。和他的相处不用费什么心机，
但是一定要爽快，拖泥带水的样子会让他发脾气。
KEN则相反，是个灵活又风趣的人，思维天马行空，开会的时候一不留神就被他带跑了话
题，从本季度广告预算跑到丰田的新款车型，再跑到抵制日货的实际意义……对时尚敏感，
喜欢和女孩子们开开玩笑，有一点“小资”的调调——现在说人“小资”，颇有骂人的嫌疑
，但我用在这里倒也没有贬意。
KEN对女孩子很好，是公司里最受女性欢迎的男上司。
每次开会的时候，会议室里灰乎乎一圈都是西装领带的男人们，我坐在其中就显得分外醒
目，我的每一个细小反应都会被KEN看在眼里，包括我偶尔流露的疲倦。KEN很会体贴女孩子
，常常这个时候他就会对我促狭的笑笑，建议暂时休会。
每当我换一种指甲油的颜色，穿一件新买的衣服，KEN都会适时发出得体的赞美。
对于他，我的回应多半是莞尔一笑。
——男上司的魅力病毒，我免疫了。

(19)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
不管在哪里，总有那种谁都要踩上一踩，以为才显得出自己高明的人，尤其是女人面对女
人，即便职位不如你，心里眼里也总是瞧不起你的。
我所在部门的四个女孩子，两个与我同龄，两个比我略小半岁，都是一早就进入公司的。
面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主管，脸上虽是温和有礼，心里有没有看轻，我自然是明白的。
就算我做事样样出色，人家也会想——无非是你运气好摆在了这个位置上，我如果在你的
位置，有你的机会，一样做得出来，说不定比你做得更漂亮。
这是人之常情，或者说人性使然。
我能体谅，谁都是从不懂事到懂事一路过来的，我并不想为难任何人，但是我也需要立
足。
第一次交给几个女孩子的工作，她们完成得很马虎。我一一挑出她们的错处和缺漏，很耐
心地告诉她们怎样改进，两个年轻一点的女孩子显然是听进去了，另外两个却心不在焉。
我装做没看到，不说什么，回头重新安排了一下，把两件比较困难，本来是我自己做的事
情交给那两个女孩，也不多话，让她们自己去做。
过了两天，一个女孩闷头交上来一份不伦不类的东西，另一个死死拖着，交不出来，让我
再给她一天时间。
我把她们和另外两个女孩叫到一起，当面做给她们看，不用查资料，不用问别人，我这个
新人对行业的了解让她们大感讶然，眼睁睁看着我轻描淡写地完成了让她们头痛不已的难
题。
最后我坦率地告诉她们，我是新人，但我肯花双倍时间去了解，而且方法正确，这就叫做
专业。
其中三个女孩子，对我的态度很快转变，甚至中午吃饭都非要和我在一起；另一个女孩子
也许是心气实在太高，平时一向比较孤傲，来到公司大半年也没受过什么气，这次实在恼了
，过了一周就辞了职。
也许她在公司的人缘确实不好，人事主管除了例行的谈话，也没有挽留，连KEN也只是表
达了礼节性的遗憾。倒是我对她的辞职反而有些难过。
过后我也有思考自己的方式是否不太恰当，如果我能够柔和一点，会不会那个女孩就不至
于辞职呢?
我给她打过电话，电话里她不想多谈，只说辞职的主要原因不是我，是人际关系的问题。
既然如此，我也多说无益。
将心比心，只希望她快快成熟，在职场这条坎坷路上少绊些跟头。

KEN很喜欢找我聊天，我办公室的小茶几刚好可以斜斜晒到一缕阳光，春天的午后晒着太
阳，捧着咖啡，即便谈工作也是很惬意的，何况面对着一位知情识趣的男上司。
好色是男女的共性吧，男人对着漂亮的女职员会格外兴奋，女人对着俊俏的男同事也一样
心情舒畅。所谓食色性也，真是一句真理。
和KEN的午间闲聊是每天8小时里最轻松有趣的时段，我们的谈笑风生常常吸引来一屋子的
人，变成公司的午间沙龙。
这也是我刻意创造的效果，无形间与新同事们的距离很快贴近。人人都爱听故事，讲故事
正是我的拿手好戏，反正脑子里的旅行趣闻、宠物故事、时尚话题、男女佚事装了一大堆，
让大家喜欢上我讲的故事，接着就喜欢上我——不必花费多少心思，人与人之间的好感，往
往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说到底，人类还是感性的动物。
只是不知道，我是否还是最初那个情感纤细的小女孩。

(20)
说来奇怪，依然住在那个小区，却再没有遇到过他。
我依然一早出门向南，于暮色中返家，偶尔也会路过他所住的小区北苑，从未曾发生过路
遇，甚至遥遥的一眼相望也不曾发生。
真的是缘分尽了吧。
其实，就算真的在路上远远看见了他，我也不会上前问候——还能问候什么呢，明知道彼
此的生活照常继续，既定的轨迹依然不变，快乐着自己的快乐，悲伤着自己的悲伤。
如果真的看见他，也只是静静看着他走远。
如同他看见我，我想也会是一样的沉默。
他还会遇到新的女下属，如同我又遇到新的男上司，或许雷同的情节又会循环上演，偶尔
遐想他后来的故事片段，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只是都已经远离了我的世界，从此各不
相干。

而我的际遇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悄然继续着，新的男上司又带来了新的情节和对白。
Office里的肥皂剧总也上演不完——比如这个下午的冗长会议上，几个台湾客户夸夸其谈
，满口台湾国语听得我昏昏欲睡，正在恍惚间，感觉到一道眼光扫在我脸上，赶紧抬眼一看
，原来是KEN，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我坐正身姿，大大方方回望过去，也对着他似笑非笑。
——被上司发现在开会的时候打瞌睡，我固然是心虚，不过好端端开着会，你没事盯着女
下属看，还不知道是谁更心虚呢。
我的脸皮也厚了，回想从前，必定会一低头做水莲花不胜凉风的莞尔模样。

和KEN或者ALEX的言语调笑，已经习以为常。
沉闷会议中偶尔的眼波流转，巧笑嫣然，或是他们的戏噱调笑，都在谈笑中一带而过。
眼波是温柔的，笑容是灿烂的，心却是纹丝不动的。
久居职场，再纤细敏感的人也磨砺成刀枪不入的牛皮糖了。
这无非是一场男女的心理游戏，你来我往，权当是彼此捧个场。
不仅仅是男上司，包括普通的男同事、男下属，肯拿看待女性的眼光看你，多少算是赏脸
吧——如果一个女人真的被忽略性别，也是一种悲哀，毕竟office里面不只有工作。
用女性魅力聚敛人气，是商家惯用的手法，用在office里也有一样的奇效。
也许，这也是一种妥协，面对男权的妥协。

绕了那么多圈子，终于明白过来，男上司不是我们的假想敌，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戏。
他们和我们，只是在同一个戏园子里，你方唱罢我登场，偶尔同台亮相。
台上你来我往，台下彼此捧场，少了对方的掌声喝彩，谁也红不了。
至于卸下妆粉以后，谁还认得谁谁谁，那都是后话了。
我和男上司的故事，写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了。
不是结尾，没有续集，所谓的斗智斗勇已经一笑而过。
——从此后，新戏开锣，只等声声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