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 题: 母亲在美国（13）：罐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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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母亲在美国（13）：罐友
关键字: 母亲；美国；罐友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an 13 00:10:01 2010, 美东)

母亲在美国（13）：罐  友


在这份捡瓶收罐的“工作”里，母亲耳闻目睹了许多新鲜古怪的人和事。比如那些来回
收打碎的玻璃瓶、压扁的罐头瓶之类的工作人员怎么利用回收机的漏洞让他们这些兢兢
业业的中国老年人去超市给他们取钱。又如每个超市限定每个人每天最多只能领取１０
元２０元的回收券，母亲他们这帮人就只好几个超市打游击战，或者同一个超市换头巾
、换外套、换不同的收银员。再如一些美国人偶尔来退瓶罐就强制插队、态度特别不好
的就每每和他们这些中国老头老太闹出矛盾来，因为语言不通甚至偶有推推搡搡的肢体
动作。又比如超市运作的内幕，母亲甚至知道哪家超市的主管是谁，哪个营业员为人客
气和善，哪个老头老太多久叫超市小工送一次货、态度又如何等等。这些我们平常熟视
无睹的人和事，在母亲的眼睛和口中，突然变成了一个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叫我这个
自谓喜欢观察、喜欢记录的人也只有自叹弗如的份了。

当然，这份“罐业”除了让母亲收获美元和了解这些外国人，更重要的是她因此结识了
一批中国人朋友，他们自己互谓的“罐友”。回家后，母亲就常唠叨这个老头那个老太
,比如说哪个老太来美国看女儿，八年没回去，都拿绿卡了，寄钱回去给国内儿子买了
一套房子，老公还在国内，抱怨道：“只见钱、不见人”；比如说某某老夫妻俩，骑自
行车收瓶集罐，潇洒来逍遥去，准备挣足了钱再回去，以后就再不来美国了；又比如谁
谁过来帮自己的兄弟看孩子，一半是亲情，一半是保姆，“姊妹姊妹，各受各罪”，个
中滋味只能跟“罐友”们谈谈了；又有谁家双方老人都在，双方抢着出来回收瓶罐挣钱
，不免成为“罐友们”之间的笑谈。

母亲每天走来跑去找罐子，更结识一批公寓大楼的管理人员，大约因为面善，这些人往
往将一大袋的瓶罐直接送给母亲，甚至还送她没怎么穿的旧衣服、旧鞋子。附近住户里
的中国人，还有人送她自家庭院里种植的韭菜、西红柿等果蔬。我们不肯吃这些“赠送
”食品，母亲就自己择了洗了烧了炒了吃了，又让我们有些不好意思。

在妻子学期结束全天候在家后，母亲更是一周七天每天超过１０小时地投入到这份工作
中去。中间大约只有两次中断，一次是我们带她出门去缅因州的阿凯迪亚公园玩，另一
次则是因为可相生玫瑰疹，母亲实在放心不下、一直陪着我们出门看儿医。就这么两次
，母亲还说，等她再回到“罐友”们当中去的时候，有老太甚至激动欢喜得流了眼泪，
说“想坏了”母亲。

母亲临回国之前，甚至还带出了一对徒弟：从上海过来的一对夫妇，到纽约来看望女儿
。据说女儿鼓动他们自己出来挣钱，以自食其力买上回程机票。母亲转述时，听得我们
几乎哑然失笑，想想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可理解的了。母亲道：“这夫妻俩，别看是上海
大城市出来的，勒手勒脚的，一点都不利索，好不容易才教会他们，那个老头子还是经
常捡了一个又一个根本不能回收的塑料瓶子回来”，口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感慨。

母亲来往最多的却还是最早在楼里相遇的上海阿姨。那位阿姨在楼里照顾另外一位上海
老太，和带孩子的母亲时时在楼下一起聊天散步。母亲说阿姨鼓励她去拣罐子：“挣一
块钱也是自己挣的啊。”想来比我们的“不支持不鼓励，偶尔表示反对”的策略和语言
更暖心贴意。应两位老太的要求，母亲还带她们来家参观，事后母亲又不大好意思跟我
们说。我问她有没有倒水给人家喝有没有切水果给人吃，母亲笑道：“匆匆忙忙就走了
，害怕你们不高兴……”一席话，倒叫我不好意思起来，仿佛母亲成了小孩子，交朋友
还要我们许可和首肯似的。母亲还道：“我跟她们说，你们两个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一个像干姐姐，一个像干妈……”听得我忍俊不禁，一壁觉得母亲“肉麻”，一壁又
想她还真是嘴甜会说话呢。

本来对绿卡、公民这类词汇毫无概念、也不想了解的母亲，在“罐友”们的熏陶下，也
开始偶或跟我们提问、甚至流露出向往的心情来，把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做美国人的我们
“吓”得也胆战心惊，生怕母亲一心一意也要争取美国绿卡了。临要回去那阵，母亲又
常道：“那个扬州老太老问我什么时候回去呢，说要跟我订同一班飞机、一起回国呢，
说彼此都有个照应啊。”

如今想去，每天捡瓶退罐的奔波劳碌中，对于母亲来说，最重要的大约还是她人在美国
每日感觉“有奔头”的那种生活和精神状态，让她在繁忙的“事业”和“工作”中，不
仅忘记了人在异乡的种种不如意，还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美刀、友情和一份生活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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